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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费收条

李立泰

  在抗战艰苦的岁月里,奶奶为缴党费犯愁。 

  缴啥啊?别说钱,连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找不到了。虽然半年党费只六分钱! 

  区委同志讲,缴党费没钱实物也行,有的东西可直接上缴区里。 

  奶奶入党是干出来的。爷爷的抗日武装被围,爷爷被鬼子抓走杀害。奶奶擦干眼泪,忘我地工作来排遣痛苦。她救治过多名伤员。特别是重伤员桑谷华,杀了小山羊,给他吃。 

  奶奶把情报藏到缵里,背着草篮子,顺马颊河大堤树丛走,累得浑身大汗,把褂子都湿透了,及时把情报送到县大队。天黑前她还要背着一篮子草进家。奶奶小脚疼得进家就累瘫了。 

  她积极组织妇救会做军鞋,带头交军粮……区委批准奶奶为党员。 

  晚上奶奶去村支书家开会。 

  晚饭奶奶吃得潦草,刷完锅,洗脸梳头。镜子里的奶奶是漂亮人儿。奶奶身材适中,秀发高耸,大香蕉缵梳在脑后。中式裤子,大襟褂子,可身,奶奶眼不大,可亮,眼珠黢黑,放光。她妯娌、姐妹们夸奶奶好看,好看到眼上了! 

  奶奶走黑影拐俩胡同,到支书家。 

  一进屋奶奶感觉今晚开会不同往常,气氛严肃。且有区委的同志在场,还跟奶奶握手。 

  一贯好抽烟的支书,这次没叼烟袋。村支书对奶奶说,你的入党申请,批准了。奶奶心里一阵激动,脸立马红了,说,我合格吗? 

  合格。但是,还要严格要求自己,工作继续努力,起先锋模范作用。奶奶点头,记到心里。 

  区组委说,欢迎你,李淑玉同志。 

  支书把党旗挂墙上,奶奶看着鲜红的党旗,举起右手宣誓。奶奶站在组委一侧,面对党旗,重复的句句铿锵有力:“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遵守党的纪律,严守党的秘密,按时缴纳党费,积极为党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随时准备为党献出一切,永不叛党!” 

  奶奶说,小小棉油灯,如豆的灯头,照得几人影影绰绰。但鲜艳的党旗映红了脸,照亮了心。会场虽小,意义重大。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起点就在那间小屋。 

  奶奶说,新中国成立后参加那么多次市的、县的党代会、妇代会、积代会,都没我入党的会刻骨铭心。 

  我是党的人!俺听党的话!不折不扣按党说的去做!绝不讨价还价。 

  每月一分钱党费,一年一毛二。若放到今天一毛二还叫钱吗?地上丢一毛钱甚至一元钱年轻人懒得下腰去捡。可当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一年未雨,旱得冒烟,赤地千里。人们成群结队地逃荒要饭。拆房卖屋,卖儿卖女。村庄荒芜,兔狐出没,饿殍遍野,荒凉凄惨。兵荒马乱,日伪顽杂抢粮,已没可抢之粮。看见烟筒冒烟,闯进家去就掀锅,菜窝窝抓起来就吃。 

  县委指示,精兵简政、开展大生产运动,共渡灾荒。 

  奶奶思忖,区队战士吃饭也成难题,吃了上顿愁下顿,甚至饿着肚子打鬼子。那怎么行啊? 

  奶奶抬头看院里大榆树。春天吃了它一串串榆钱儿,分期分批的撸榆钱儿,吃了将近月余。 

  现在榆叶碧绿,奶奶还没舍得吃它。当时就想着榆叶派大用场。 

  奶奶叫父亲爬树,勒榆树叶。父亲撸一篮子榆叶,放下来。叔叔抓榆叶就往嘴里塞,奶奶让他别吃。叔叔“哇”地哭起来。我饿。我饿。 

  奶奶眼里含泪,说,小儿不哭,我蒸菜给你吃。 

  父亲多想吃把榆叶啊,鲜嫩的榆叶在手里过了一遍,也没敢尝尝。 

  奶奶蒸了一锅榆叶窝窝,那点儿可怜的高粱面,几乎蒸不成个。给父亲叔叔蒸了几个野菜杏叶团子。奶奶实在蒸不成窝窝了,就团揉团揉放到锅里。 

  榆叶窝窝熟了,锅上冒出香甜的热气。叔叔瞪着大眼看锅,他们瘦得皮包骨头,三根筋挑着头。 

  出锅了,绿绿的榆叶窝窝,香啊,热气扑脸。 

  村支书批准奶奶把一锅榆叶窝窝作为党费上缴。 

  奶奶提起榆叶窝窝走时,叔叔又哭了。奶奶想放下一个给父亲和叔叔吃,可是战士也在饿肚子,吃一个也凑不够整数了!她心一横,坚决地走出家门。 

  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奶奶还保存着当年李区长写的收条。 

  在全市“纪念建党97周年图片巡回展”,“难忘的岁月”展室,我看到了奶奶皱巴巴烂乎乎的(放大若干倍)《党费收条》—— 

  今收到豆腐梁村李淑玉今年全年党费,一锅高粱榆叶窝窝。 

  区长:李善亭(区委副书记、区队长) 

  1943年农历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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