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晾晒时光

◆四川 蒋曼

  我们络绎不绝把家搬进搬出,把大把的阳光储存在粮食里,棉被里,衣物中,装满所有的柜子和坛坛罐罐……

  夏天,如今是旅游的旺季,以前则是晾晒的好季节。 

  巴蜀云重,江南梅雨,要到了夏天,才晴日连绵,阳光刚健。家家户户开始把塞得满满的家慢慢坦陈于骄阳之下。 

  一间窄窄的房,不知储藏了多少东西,人们乐意徐徐铺排于天地之间,阳光之下,是坦率而充实的展示,是庄重而有趣的检阅。 

  早春里晒好的笋干,这时要再加一把夏天的火热;豌豆,胡豆,黄豆,花生,小麦,夏天的第一次大规模收获,晒得饱满干脆;剁好的辣椒酱放在烈日下,除菌发酵,把红色再加一层红色。 

  冬天要吃的炒米,最是需要这种烈日。把糯米蒸得半熟,刚刚粘手的时候,倒在竹簸箕里,划拉成小块,晒干,然后一点点掰碎,粒粒分明。吸收了那么多的阳光,这种米叫做阴米,真让人好奇。把阴米放在铁锅里炒熟,黄豆花生也炒熟,一起打成粉,就成了最可口的零食。冬天不想做饭的早晨,即使冷得缩手缩脚,这样的炒面下肚,自然是满满的夏天的元气。 

  烈日的边角还要留一点给黄花,每天一小把的花蕾,趁着花骨朵肥厚,将开未开之际,一把摘下,晒成干黄花。冬天,一把干笋,一把干黄花,一把干木耳,可以熬一锅四季艳阳的浓汤。 

  然后是晒棉被,褥子,床单,冬衣,整齐地晾在树和树的空地之间,以前它们疏离,现在用绳子系在一起,刚好给阳光留出空地;各种形状的坛子,瓶子,甚至柜子,竹椅,用清凉的井水,温热的河水洗得干净,随便找块平坝,让它们端端正正地站好,重新让阳光镀一层光泽。 

  煤站的熟人也捎来了话:这几天,蜂窝煤晒得干,赶紧来多买些,烧起来上火快,煤烟少。夏天,真是让人快乐顺心的好季节。 

  我们从未抱怨过太阳多毒,也不担心把人晒化,总是盼着整整一天的晴日,千万不要中途乌云遮天,下让人猝不及防的暴雨。一个夏天,我们几乎掏空了房间,把所有记起的,遗忘的,丢失的都坦承于阳光之下。从一伏,二伏,三伏,一直晒到秋老虎,就像是一种古老而神奇的祈福仪式。 

  在古代,旧历的六月六是一年中最有名的洗晒日,据说,这一天,晒衣衣不蛀,晒书书不霉。我们少有这样活泼与快乐的节日,如果非要找一个,洗晒日应该是这样的轻松有趣。 

  那真是一个热闹和诚实的季节。阳光下,童叟无欺:皇家晒銮椅,龙床,帷帐;庶民晒粮食,棉被冬衣;皮货店晒珍贵的皮和貂;药店要晒重重叠叠的草木,阳光赋予它们脱颖而出治愈的神力;寺庙要晒经卷,晒法衣。连猫和狗都要被赶到水边,洗得干净,捞起来,晒得蓬松、软和。无论贵贱贫富,炎晴天气,总有值得晒晒的东西。人们如此毫无保留地向日光坦白,心无城府,坦荡无欺。 

  我喜欢从家家户户晾晒的物件中经过,顶着繁密而炽热的阳光,就像穿越在时光与岁月的博物馆里。没有标示,无须解说,那些物品会自动讲述历史和故事:从北京带回来的羊毛毯,一对古老的青花坛,老式笨拙的樟木箱,花色独特的锦缎被面,厚实的棉胎,一双双大大小小的鞋整齐排列,好像马上就会行走千里;书也一本本摊开,给天空讲述心事;粮食在簸箕里,簸箕在板凳上,在青瓦上,在树杈间。一年之际,总有这样的时刻,晒的是风土人情,同样是家长里短。 

  我痴迷于阳光下这壮丽而连绵的晾晒,在一排排春衣、冬衣、棉被、床单中穿过,我嗅得到饱吸纯阳之后的暖意——安乐而平和的暖意。 

  我们络绎不绝把家搬进搬出,把大把的阳光储存在粮食里,棉被里,衣物中,装满所有的柜子和坛坛罐罐。狭窄的家也因此蓬荜生辉,会安然度过阴冷凛冽的寒冬。 

  人与物编织的岁月在阳光下,浩浩荡荡,前有古人,后启来者,重重叠叠而又经纬分明。光线刚直,力度铿锵,用一条条黄金样的丝线缝补着残损和破旧,疗治忧郁和苦闷,用温暖灌个饱满。岁月与物件重新获得温度和生命,焕然一新,又蓄满了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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