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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烂的大街

◆辽宁 李桂平

  鲍大纹一走出皇冠小区,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哭出声。她掏出手机: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老公吓一跳,随即镇定下来,极尽柔和地对着电话说:我知道,你再坚持坚持。 

  我坚持不住了,快憋疯了啊。 

  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在繁华宽阔、上边走边诉说,泪眼汪汪,惹得路人回头瞧她。可她不在乎。只要走出儿子那一百三十平的屋子,这个城市就没她在乎的了。 

  其实,在那个屋子,她在乎的也不多了。 

  儿媳不吃带叶的菜。那就不做——她压根就不买。 

  儿媳不做饭。儿子也不做嘛,凭什么要求人家的孩子? 

  儿媳不洗衣服——她一声不吭地将脏衣服堆放到洗衣机上。鲍大纹给儿子和孙女洗衣服时,顺便把她的也洗了,不差一个人的。 

  儿媳只负责给孩子喂奶。到晚上,她将奶水一次性地挤在有盖的杯子里,放进冰箱,然后,屋门一关,像只猫似的蜷缩到床里去了。孩子跟哪个老的睡、即使闹翻天,与她都没半点关系了。仅仅上个班,还喊累,还这儿痛那儿痛地嘟囔。 

  鲍大纹那时候可不这样。她上班,洗衣,做饭,收拾屋,带孩子,样样争分夺秒。婆婆也帮他们带过孩子,可只要他们夫妇中的一个人回家,她立刻走人,多一分钟都不呆。 

  那是什么年代?这是什么年代?老公说。 

  什么年代?她想了想,儿子今年二十八,儿子做父亲的距离呗,就这么长时间,什么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那边陷入沉默。 

  为什么不公的事都让咱们摊上了?她说,使劲擦掉眼泪,我生儿子时,婆婆摆着婆婆的谱。我好不容易当上婆婆,盼到儿子生孩子,我倒成孙子了。 

  老公哈哈笑起来,笑得几乎岔气,说,大家不都这样嘛。 

  其实,最让她感觉不舒服的是亲家母——那个白白胖胖的青岛女人,笑呵呵地斜睨着她:千万别把儿媳当姑娘,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回头,又对女儿说,千万别把婆婆当妈,那纯糊弄人。鲍大纹纳闷,这人咋这么说话?再细一琢磨,也不在乎了。 

  鲍大纹爱说爱笑。直到有一天,她意识到,无论她说什么,亲家母都在那儿扯着嗓子喊:你说的不对,不是那么回事。儿媳也搅和进来,明目张胆地站到妈妈那边,二比一。鲍大纹可不想掐架,她开始变得寡言少语,时间久,觉得自己就跟哑巴差不多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说的就是她们。她可不想给儿子添堵,身为外企经理,单位的事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 

  孙女哭。她刚抱到怀里,亲家母提着裤子从卫生间窜出来:放下放下,你的手那么粗,我们宝儿细皮嫩肉的,蹭破了怎么办? 

  她又恼又羞地笑了。 

  以后,抱孩子成为亲家母的专利。 

  其余的家务都是鲍大纹的。有时,当她无限喜悦地逗弄着别人怀里或婴儿床上的孙女时,突然觉得自己空落落的。 

  我们是为儿子。她是为女儿。最终目的,都是为孩子。为那个小家庭。她愿意咋样就咋样,别当回事。老公说。 

  她认了。 

  她生气的是今天早晨。小两口都去上班了,她刚把洗过的碗碟放进橱柜,就感觉到异样,亲家母幽灵似的出现在身后,手环着碗沿抚摸一圈,接着是下一只碗。 

  你干什么呢?鲍大纹说。 

  我检查一下,看你洗干净没有? 

  她脑袋瞬间大得像筐,真想撕破脸皮,问眼前这个女人,她哪来的优越感?就因为她生活的城市大而自己生活的城市小?就因为她是事业单位而自己是个体户?就因为她老公是高薪而自己老公是打工族? 

  她忍住了。 

  她像绵羊那样看着她,看着那双胖乎乎的玉手慢腾腾地、左右上下移动,直到结实的身板带着它们离开。然后,从卧室传来一声爆笑,婴儿啊啊啊地说着什么。 

  你要多想想人家的好处。鲍大纹的耳边又响起老公的话。 

  好处?是有。她去针织品店买睡衣,给鲍大纹也买一套。过年了,穿新的。还有,她告诉鲍大纹,回家以后,沾水的活儿、脏活儿、累活儿,都让男人干。实在干,也要戴橡胶手套,干完,别忘擦护肤霜。 

  好,等你回林溪,那些活儿都我干。他说。 

  将来,儿子是不是要承担所有的家务?她问。 

  你别瞎操心。 

  鲍大纹就这样说了一路,早已止住哭泣。超市近在眼前,她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直接塞进衣兜。这次,她连假装挂机的动作都省略了。她才不会没心没肺地将这些垃圾都倾倒给丈夫,让他在家干着急,有什么用? 

  她带着一大堆购置的东西回家时,赶上儿媳回来送奶。 

  王妈妈,你可回来了。儿媳说。 

  我跟你爸聊会儿天。她假装很平静,可听出自己声音不对劲儿。 

  儿媳跟进了厨房。 

  鲍大纹将东西放在厨台上,一样样往外拿,包装袋窸窸窣窣地响。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手抖得也越厉害。 

  我干脆挑明了吧,她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把经营半辈子的幼儿园兑出去,上这儿来,就是想帮你们,把经验用在孩子身上。但我也想通了,你们不想用我,我就回去。但没有合适人选的前提下,我先干着。什么时候不用,我什么时候走。 

  王妈妈,你不干怎么行?儿媳上前搂着她的肩膀,眼睛瞟着门外:孩子可是咱们老王家的,她怎么折腾,孩子都姓王,不随她姓。 

  鲍大纹不出声地笑了。她一直都这么告诉自己的,这就是底线。可由儿媳说出来,就感觉别有一番滋味,不错,像咖啡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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