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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都贴有年份(组诗)

◆江西 徐敏

  乡居

  夕阳落下山岰,暮色

  合拢,四野隐入黄昏

  地头农人隔着田垅

  招呼收工

  乡间路上隐约响起

  暮归的脚步

  炊烟升起来,轻轻飘动 

  村与村扎起纽带 

  闻到晚餐新麦的香味 

  夹杂着果蔬的气息 

  瓠子,冬瓜,豆角? 

  分不出,全是大地的清新 

  听见鸡栖、犬吠,听见

  远处母亲唤儿的悠长声调

  喧闹在月亮升起后退去

  月光皎白,山岭轮廓分明

  村头有儿歌传来。那曲

  清亮的笛,让夜彻底宁静

  少年游

  那时候天很高,需要仰望

  蔚蓝的底色,可以长久地看

  不刺眼。白云丝绸般滑动

  图案变换,演绎着

  神仙故事

  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 

  鱼在游,触手可及 

  捉住却难,总从指间扭身走脱 

  手并拢,掬一捧池水 

  喝下。透心甜

  四野静谧,听得见

  很远的声息

  爷爷坐在堂前

  吸水烟,凭脚步声

  说出来人。让我钦佩不已

  学堂早读的琅琅书声 

  清晰入耳。放学到家 

  爷爷问:“又是你带读? 

  听到你的声音!" 

  很是赞许 

  我答:“是! 

  读《吃水不忘挖井人》。" 

  很是自豪

  锁君子

  没想过门用铁做,家家户户

  清一色木质。杉木为正

  次之杂木。看出家境

  门分两扇,倚户枢而立 

  转动开合切换着两个 

  不同的世界。一根木栓 

  从门里闩上 

  心就憩息在港湾 

  把门扣搭上,插支竹筷 

  离去了无挂碍。看到都懂 

  没人推门而入

  有时,也会上一把

  形单影只的锁

  钥匙从不带走,放到

  晾在窗台上的那只

  布鞋里。是为十里乡俗

  乡人老少咸知

  锁这东西,不锁小人

  只锁君子

  乡愁都贴有年份

  村前那条河,弯弯曲曲 

  通到芳湖。每临 

  雨季,雨噼里啪啦地下 

  河水涨起来,涨平了河沿 

  老人坐在一起,轮流 

  抽黄烟,脸露忧色 

  念叨:今年的水怕要超过 

  一九五四年了

  雨没有歇意。河水漫出来 

  漫入田野,漫上道路 

  还在漫,漫到村前屋后 

  漫进各家各户。鱼在屋内游 

  老人说今年的水,真大 

  超过了一九五四年

  这是一九八三年。后来

  雨又噼里啪啦地下

  老人坐在一起,念叨

  今年的水怕要超过

  一九八三年了

  乡愁是贴有年份的

  醇度都不一样

  姑婆不是五保户

  前前后后的人都喊她

  姑婆,老幼同声

  名字肯定有,不叫也就忘了

  头发已白,脸上布满皱纹

  斜襟褂,折腰裤

  长年不变旧时装束

  脚裹得小,带给她诸多不便

  一个人住在村口的屋里 

  门敞着,行人过往 

  都会问声安,姑婆忙不迭 

  满心欢喜沏一杯热茶

  放学后我总在姑婆家 

  逗留。要家人来唤 

  里屋的木箱里有一个 

  手帕包裹,她层层打开 

  取一颗糖送到我嘴 

  手帕里还包着火柴,火花上 

  画着繁体字

  公社建敬老院,生产队长 

  劝姑婆入住。姑婆不高兴 

  逢人说:我不是孤老! 

  村里人听说过,姑婆的远房亲戚 

  曾许诺过继女儿给她

  姑婆仍一个人住,仍 

  满心欢喜地为行人沏茶 

  我仍在放学后 

  去那里逗留,直到长大 

  离开村庄

  姑婆去世,她的过继女儿

  为她立了块墓碑

  上面写着

  高氏玉珍老孺人

  铁匠铺

  炉火烧得彤红,风箱 

  呼哧呼哧地喘息 

  铁已熟透,夹到铁砧上 

  抡起锤,一下一下击打得 

  叮当有声,火花飞溅

  一老一少师徒俩,一般模样 

  一般高大,一般的光着 

  膀子,露出块块凸起的 

  肌肉,古铜色 

  师傅,亦是父亲 

  抡小锤,击打,又细敲 

  徒弟抡大锤,砸下 

  有万斤力

  我们倚在铁匠铺门外 

  看得出神。师傅瞟来一眼 

  无话;徒弟咧嘴欢笑 

  哇哇有声,听不出说什么 

  他是哑子

  歇晌的时候,我们 

  走进铺内,试着提那柄 

  大锤,试着 

  擂哑子的胸肌。哑子 

  兴高彩烈,弯起手臂 

  吊起一串人,秋千一样甩动

  师母从里屋走出来,制止 

  每每叹息: 

  我们死了看你怎么办! 

  师傅手拿长长的竹烟棒 

  就着炉火抽烟 

  头没抬,平静地说: 

  一条蛇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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