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松华

　　昔日湖口我那儿乡下，每年临近大年那些天，几乎每个村庄上空从早到晚漂荡起杀年猪的嚎叫声，又传来被人邀请“待会儿去我家吃猪血酒”的欢呼声。心里头，便涌出浓浓的那时节的年味道。

　　那时候，生活还不富足，人们平时除了衣着简朴，吃的也是缺少油水的饭菜，平时偶尔吃一回肉，那简直加大餐了。人们就盼着到过年，可以吃上各家的猪血酒。

　　那时农户家家都要养猪，家里条件好的，可以多喂养几头，喂大的猪卖了，可以采购化肥农药，还可以增加家庭其他资金来源。但至少，留一头猪喂养到年底，好宰杀了全家过上个油水饱满的大年。

　　每年小年前一两天就开始杀年猪，只要村里有一户人家宰杀了年猪，那村里人就可以开始从这天吃上猪血酒了。

　　既然家家户户都要杀年猪过年，为何还要置办猪血酒，轮流各家吃呢？那是因为我那乡下家族亲情之间的美好传统。

　　小的村庄，四五户人家，会“全家答”——意为全家出动去那户人家吃猪血酒，办上两三桌菜肴，全村人聚集一起，就可以吃得嗨天喝地，其乐融融。

　　稍大的村庄，十来户人家，那就每家派出一个人吃猪血酒，也只需办上两三桌菜肴，各家各户代表都来了，也是一番热闹场面。

　　上了几十户的村庄，四、五十个人来吃猪血酒，不亚于办一场大事酒席，这样的村庄很少，听说离我们村不远的一个大姓徐的村庄，四十来户，有一个时期轮流这样吃过猪血酒，也许觉得太过铺张浪费，后来都和别的大姓村庄一样，只邀请近邻和近血缘的本家族来聚一聚。

　　吃猪血酒，当然以家中新宰杀的这头猪为主菜肴，每桌一大钵猪血汤，一大盘红烧肉，一大碗肥肉细条汤，至于内脏猪肝猪肚大肠，都用来炒爆焖焗煮，外加上其它到过年时节才可以吃上的腐竹、木耳、香菇、粉丝，搭配上自家菜地种的这时节出产的胡萝卜、大白菜等，一桌丰盛的菜肴就呈现在前来吃猪血酒的村人面前。

　　酒，自然也是自家酿的糯米谷酒。都是一个村的，大家彼此熟悉，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就夹什么菜。想喝多少酒，就自斟自饮，到了谁家都一样，在这样的场面上谁客气就是作假。

　　来吃猪血酒的，大家都懂得尊老爱幼，到了谁家都一样，也用不着主家来安排座位，吃一桌子的人自动会安排老人和辈分大的坐上。有时，也会把小孩推到上位置，坐靠背椅好吃好喝。

　　好喝的猪血汤自然先帮公公婆婆盛到碗里，小孩喜欢吃粉丝，肉炒粉丝盘子自然放在小孩座位前。中青年就大块吃肉，互相碰杯喝酒，随意开心，谁都不拘谨。

　　在酒席上，人们最先爱谈起的话题，自然是这家宰杀的过年猪有多肥有多重。能养到一头硕大过年肥猪，自然是女主人的功劳，女主人在置办这场酒席也舍得下足功夫，菜里的肉放得多，盘盘碗碗也盛得满。看桌上的人大筷夹菜，吃得满意，女主人的脸上霍然放出光彩来。

　　待女主人一出场，桌上的人自然要朝她大声赞叹一番。诸如，夸赞这家女主人真能干，真了不起，喂了这么一头过年大肥猪！这家男主人听了，自然心满意足，觉得家中有能干女人的帮衬，美好的日子就近在眼前。

　　如逢这家喂养的年猪过于瘦小，来吃饭的人又是另一套言辞，没什么，我家或某某亲戚家喂养的猪，平时怎么喂养，吃好食料，就是不长膘，别心急，来年捉头好猪崽，保管年底是头好肥猪。经村人这样一说，这家男女主人并不觉得丢脸，心里为明年养一头大肥猪计划着。

　　当然，也有人家因为种种原因，到过年没有猪宰杀，当村里人来请吃猪血酒，自然推辞不去，说光去别人家吃，没有回报。可同村的人哪计较这些，说今年你家没宰猪，难道还盼着明年不宰猪，怕我明年来你家吃猪血酒？经请酒人这样一说，这家人没有理由不去吃猪血酒了。乡下人都爱听吉利话，今年没有，明年再喂养一头大肥猪双倍回报村人。

　　记得，我念初中二年级那年，家里本预备着养了头过年猪，眼看着这头猪再过两个月保管二百七八十斤，就在那年播种冬小麦时节，我爷爷突然去世，这头大肉猪就转用在爷爷的办丧酒席上。自然，我家那年没有年猪宰杀，可我家人照样被村人拉去吃猪血酒，家家吃个遍。

　　岁月匆匆流转，儿时吃猪血酒的场面似一闪而过，城乡经济的快速发展，农村已很少有人家喂养猪，更别说专门养头猪过年宰杀，这么大的一头猪，一家人也吃不完呀，因为平日的好生活就已喂足人们的肠胃。

　　可我还是怀念儿时的“去吃猪血酒喽——”那是浓浓的乡情，浓浓的年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