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幸泉
对于“长兄当父”这句俗语的感受,其实在父亲健在的时候,我就深刻体味到了。
打从懂事开始,我就听长兄对我说过,父亲原在县监委工作,后调到本地人民公社当社长。那时的干部作风,的确像《苏区干部好作风》那首歌唱的那样,自带干粮去办公,与老百姓一起风里来,雨里去,同吃同住同劳动,却把自己的小家当成了一个驿站,偶尔回来歇歇脚,所以,一个月中难见父亲身影也是常事。因此,跟着长兄学样,也就成了我们兄弟姐妹成长的一个风向标。
由于父亲长年不在家的缘由,长兄的组织才能从小就得到了有力的施展。我家地处偏远的山村,尽管交通不便,相对闭塞,但重礼仪,勤耕读却是纯朴村民的共识。当时,学校设点很少,远没有现在这么便利。记得我不到5岁上一年级时,就要跑到3里外那个叫做喆桥村的小学点去,那时学校也流行早读,时间犹如发条一样,始终绷得紧紧的。每天天刚蒙蒙亮,长兄不由分说第一个带头先起来,在他的小声吆喝下,我们兄弟姐妹都迅速起床穿衣,然后按照长兄的分工各忙各的。我当时的主要职责是,先把生产队分配给我家负责饲养的那条黄牯牛牵到长满青草的田埂上让它吃个饱,然后才背起书包结伴沿着田间小道往学校跑。在我的印象中,长兄总是率先示范,走在前,干在前,挑水、劈柴等重活儿基本上独自揽了下来,这种作风自他参加工作后始终没有改变过,他先后担任过两个乡镇的粮油所所长,正是凭着指挥在前,干在一线的实干精神,不仅使这两个乡镇粮油所工作有了很大的提升,而且也赢得了很好的口碑和同事们的尊重。
其实,长兄并不比我大很多,才相隔5岁,即便如此,他却显露出过早的成熟和特有的担当。当时,农村生产队里实行按工分分配的制度,而我家老小已有十口人,最缺少的就是劳动力,所有开支全靠父亲一人微薄的工资来维系,入不敷出的窘境日渐明显。在这种情况下,学习成绩一直非常优秀的长兄在小学毕业时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辍学回家务农。这对于一个刚刚才满十一岁的少年而言,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虽然开始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但最终谁也拗不过长兄的“犟”劲。
从此,长兄的脚步一直在田间地头行走,凭着他勤奋好学不服输的劲头,不出几年,他慢慢把扶犁、耙田等农活中的十八般武艺都学到了手。到了16岁时,他的名字开始出现在生产队社员最高工分(即出工一天10个工分)的栏目中,这在村里当时也曾引起了一阵小的轰动。因为当时工分的确定,完全是严格按照真才实学由集体面对面评定的,绝没有半点照顾和虚假的成分。
到了9岁时,我转学到远离家里六七里开外的庙前村高小点读五年级,开始了寄宿生的生活,每周只回家一次。记得上学报名,大多数同学都是父母送去的,而我则是由长兄领着去的,长兄挑着担子,俨然一副家长的模样。担子的一头是长兄钉的一个木板箱,里面装了几斤大米、红薯、瓶装干菜和我换洗的衣服,另一头是一捆干柴。因为学校预先发过通知,干柴每斤一分钱,可抵学杂费。正是长兄的影响,后来我每个星期去学校,总是有意识顺带一些干柴火去学校。两年下来,不仅抵扣了所有的学杂费,而且为学校多捐送了几百斤干柴,为这事,校长在小学毕业时还特意点名表扬了我。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上世纪70年代初,我在高中毕业后正遇大学关门的特定历史时期,于是义无反顾走上了从军的道路,而且一走就是26年。弟弟在恢复高考后,考上了本科大学,在南昌安家扎根。照顾奶奶、父母的重任全部落在了长兄身上。平日里有什么困难,长兄从来没抱怨,三位老人都是到了病危的阶段,长兄才写信或拍电报通告我和小弟,让我们赶回家。
长兄的心胸开阔,事事都喜欢为别人着想。记得入伍的第二年,父亲因健康原因提前退休。按照当时的政策,可安排一名子女顶替吃“商品粮”,所以父母就萌发了让我顶替的念头,原因有两个:一是让我顶替,可以免除思念之苦;二是我当时学历在兄弟姐妹中是最高的,可能发展空间相对大些。事后我才知道,尽管长兄当时已结婚生儿育女,迫切希望解决生活出路,但对于父亲的决定却给予了坚定的支持。只是因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家里及时回了信,表明了自己坚决的态度:不管我以后是否在部队留下来,但顶替的名额应该是长兄,理由是长兄对家里贡献最大,付出很多,如果解决了他的工作问题,就可以解除他小家庭的“后顾之忧”。父亲被我说服了,很快办理了退休手续,让长兄到粮油所上了班。我想,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为正确的决定之一。
由于长兄从小一直好学钻研,乡俗民情无所不知,又有一副热心肠,按照通俗的说法,他一直有很多“粉丝”。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县城,但村里人有什么事都喜欢找他讨主意、求帮助,对此,他乐此不疲,从不推辞,大到传承宗亲文化、村庄整治、修建公路和兴建水利,小到婚丧嫁娶、邻里纠纷调解等等。前些年,我和弟弟受“寻根”风的影响,萌发了在乡下建房的念头。长兄得知后,与大嫂一起,主动承担了帮助建房的任务,开始了“交钥匙工程”,从选址到购买各种建筑材料、帮小工,前后整整忙了两年之久,待到房子装修完工后,他们又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才把房子钥匙交给了我们,我们却一直当“甩手掌柜”。
长兄十分重视兄弟姐妹间的情谊,注意家风的传承,总是想法子把我们拉到一起聚一聚。我们在乡下的房子虽然已建了七八年了,里面设施已经非常齐全,但我们很少开伙。每逢重大节日和遇有重大事情,长兄总是提前打电话给我和弟弟,询问我们的打算,就连我们偶尔有事下乡,他得知后也马上和大嫂从县城赶到乡下,为我们及时准备饭菜,忙里忙外。为此,我有时实在不忍心打搅他们,实行“先斩后奏”,哪料到,长兄人缘好,早已在村里安排了“内线”,结果我的一举一动,很快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前不久,适值母亲百岁诞辰纪念日,在长兄的倡议下,我们兄弟姐妹率子携孙,分别从成都、南昌、景德镇、九江等地赶至乡下,举行了一次感恩活动,在燃烧的袅袅香火中,我们一起怀念感恩母爱的伟大、无私与圣洁,共同期盼美好的明天。站在这块温馨而熟悉的土地上,我默默在想:家有长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