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隆鑫

　　楚益明跟她说明天唐老师要过来看她。她依在窗前，直到夜的幕布拉满整个天空，她还在心里描画着唐老师的模样。

　　唐老师是来这里支教的，她从不曾见过唐老师。去年，她去山上挖草药卖，从悬崖边上滑下来，把腿摔坏了。现在，她每走一步路都离不开爹给她做的松木拐杖。

　　她想上学。爹娘说，你这样子，怎么好上学？

　　她拄着拐杖走出院子，最远的一次，她走到了村口，但她在村道上连摔了三次。

　　楚益明每天上学放学都从她家门前走过，她算准了时间，他一出现，她就喊住他。楚益明在她家门前永远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她想多听听学校里的事，可是，楚益明总不愿多说。前几天是个意外，楚益明走到她身边，告知他的一篇作文被新来支教的唐老师表扬了，唐老师要帮他推荐到报刊上去发表。

　　她轻轻地笑起来。她的语文成绩一直比楚益明要好，作文也比楚益明写得好，她仿佛觉得是自己的作文被唐老师夸了一样。她腾出拄拐杖的一只手，努力地伸向楚益明，说，拿给我看看。楚益明慌慌张张地扭了身子，说，我得回家做作业去了。

　　楚益明走了，她拄着拐杖站了很久。

　　她开始写作文。她写了几篇作文，她想，要是唐老师能看到，该有多好啊！她想托村里其他同学把这些作文转交给唐老师，又想着要让楚益明先把把关，可是，她很快苦笑一声，放弃了。她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呢？她喊娘，娘，娘，我就跟着你学绣花吧。

　　绣花可以谋生，她一个不能再继续上学又行动不便的山村女孩子，作文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呢？

　　她一心一意绣起花来。

　　楚益明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小小的触动。她说，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啦？楚益明说，没想到你还会绣花，你绣得真好看。她的悲伤，突如其来的，从心里慢慢地溢到眼睛里来，绣针一歪，刺进了她的手指肚里。

　　楚益明抬起头，说，唐老师明天要来看你。

　　看我？做什么？她盯着楚益明看。楚益明一时愣在那里，待脸慢慢地涨红，才说，是真的，我不骗你，唐老师明天过来看你。

　　夜很深了，看见她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娘推门进去，说，别再绣了。娘没看见她在绣花，娘看见她握着笔，桌上的几张纸上落满了一行行的字。娘诧异地问，你在做什么？她抬头望着娘，说，娘，明天唐老师要来看我。娘说，哪一个唐老师？她说，学校里新来支教的唐老师。娘说，唐老师来看你做什么？娘这样说着，心里的忧伤慢慢地弥漫到娘的手上来，娘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她黑亮的头发，说，妮子，很晚了，你该安安心心睡了呀。

　　第二天下午，她听见院门一声响动，赶紧抬头去看，她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她等唐老师等了一上午，一上午都没有人进院子里来，她又等到下午，这陌生男人一进来，她就急不可待地喊了一声唐老师。

　　陌生男人点点头，说，你就是妮子同学吧。

　　果真是唐老师。她要拄着拐杖站起来，唐老师急步上前，按住她说，你快坐着。

　　唐老师说，楚益明在作文里写了你，如果不是楚益明这篇作文，我还不知道你的事呢，你的腿好点了吗？

　　她低低地说，唐老师，我的腿就这个样子了，我拄着拐杖都出不了村口。

　　唐老师说，你知道楚益明在作文里是怎么写的吗？楚益明很想搀扶着你一起去学校呢……

　　她还从没碰过楚益明的一根手指呢。她窘着脸说，唐老师，我这样子，是再也去不成学校了。

　　唐老师说，不，不，你还有同学们，大家都会来帮助你的，你会慢慢地越走越远，你一定会走到学校里去的。

　　唐老师朝着院门外拍了拍手，大声说，同学们，还不快进来！

　　一个、两个、三个……她看见楚益明夹杂在同学们当中，楚益明的眼睛始终不敢朝她看。

　　她嘤嘤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