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剑钊
你们颠覆了关于天使的成见
你们是一群与死亡打交道的人,
颠覆了关于天使的成见。
留恋尘世的烟火,以凡俗的形象出现,
在地狱的入口处站立,
口罩遮盖了嫣然的脸颊,
臃肿的防护服裹住了婀娜的身姿,
只有眼睛还保留着爱的原动力,
美好的福音则来自你们粗糙的双手。
朴素莫非是天堂最真实的标记?
哪有什么无畏的逆行?你们
不过是顺着良心的轨迹背道而进,
你们背转身流下的一行行眼泪,
也不能使奔涌的长江增高哪怕一公分。
但白衣沾染了痰迹与血污,
仍然在暮色中闪烁纯洁的光辉,
恰似璞石储存着坚强的意义。
仰望天空,我发现月亮和星星也是石头,
相比天使的称呼,我其实更愿意
叫出你们的小名,哦,善良、朴实的姐妹!
清 明
需要纪念的人物愈来愈多,
但可以相互交谈的朋友愈来愈少。
桃花已在昨夜凋落,李花却尚未开放,
必须给时间打一个绳结。
捱过了一段漫长的冬天,
从立春日开始,你便期盼那个风和日丽的节令,
在雨水中等待,在惊蛰里祈祷,
甚至忽略了春分之前响起的第一声惊雷。
你祈求世界永远和平,空气永远清新,
天空永远蔚蓝,景物永远明亮,
盘桓于胸腔内外的浓霾一去不返,
怡人的春光在每一个路人的脸上永远停留。
但是,季节的反应留存着地理学意义的差别:
北方继续干旱,犹如皲裂的大龟背;
江南的雨呵,丰沛到泛滥,
无论上天还是入地,都在讲述水的故事。
清明,白色的杏花重归寂寞,
泣血的杜鹃早已在尘世的喧嚣中沦陷。
哦,可以相互交谈的朋友愈来愈少,
而需要纪念的人物愈来愈多……
冬 至
是的,已经是冬至,
我独自把每一个字与词挨个掂量,
赶在群体性雪花飘落之前。
感情降到零度,
去掉负数,也去掉正数,
一切重新开始,
在镂空的树洞触摸成长的意义。
我,站在我的身外,
眯眼端详无谓忙碌的一尊躯壳。
从今天开始,尝试重新做一个婴儿,
与环形的符号成为亲密的邻居。
手握一枝乌鸦遗弃的枯枝,
享受自由涂鸦的快感,
接受声音与象形的爱抚……
哦!感谢母语,这皱纹密布的汉字,
美是艺术的初恋,——蓦然回首:
诗,再一次逼近生活的内核。
冬至日的夜晚,在入九的寒风里哆嗦,
有点沮丧,但我不绝望。
和平村叙事
生活在酸子界的村民
内心总在向往永定与和平,
就像村口那一条狭长、涓细的水流,
渴望着大海的接纳,
为此他们不惜抹掉山样的棱角,
甚至愿意牺牲粗粝而憨淳的个性。
辽竹坪,一栋吊脚楼悬空而立,
耗尽一代又一代人的耐心与劳力;
门前,年迈的栎树半卧半立,
死亡与生命正在叶脉上秘密地拔河,
绿黄参半,绝不是作为风景,
而是一枚枚残片,承载童年遗留的记忆,
青山的纯朴,绿水的闲逸,
逐渐凝合成田野上根茬似的缄默。
不如以诗为名来相聚,劳作,歌唱,
扶持一下内心深处的贫困,
或许,也可以走到田垄抓起一把泥土,
填塞体内某处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