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吉萍
以前,老家的主要燃料就是茅、柴和稻草等,逮啥烧啥。在这些燃料当中,以茅为主。“茅”,在老家也叫“路鸡茅”,学名叫“芒萁”,遍布大小山头。它易燃、易熄灭,一年只在春天长一茬。如果当年没被割掉,秋后,它会慢慢枯萎。到了第二年春天,嫩茅又会从枯萎的茅底下长出来。
家里煮饭,炒菜,煮猪食和牛食,一天一捆茅还不够。平时,小孩放学或大人空闲,都会拿把镰刀、肩扛一根系了两根绳的禾枪上山去斫茅。这些东西是斫茅的标配,绳子一般是稻草拧成的,比较粗,比较长。禾枪是木质的,像扁担,但比扁担要长,两头尖尖的,还包了铁。用禾枪挑茅时,先要用绳子捆好茅。捆茅讲究技巧,不管茅草长或短,都得叠得一米多长,然后拦腰放在绳子上捆紧。茅若没叠好和捆紧,挑起来走着走着就会散掉。叠好了又捆紧了的茅,不但看上去四平八稳,挑着走时还会在禾枪的两端上下跳动,能省不少力。小孩子斫茅,不会捆的就挑担箕,这样方便省事。所以,那时的人斫茅,都得从挑担箕开始。
读小学的时候,我还要“耙木叶”。每天下午放学后,我用一把竹做的耙子挑着箩筐,去村后小山上的茶树底下,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子耙回来烧。树叶不像茅一年只长一次,它经常掉,隔几天又有得耙。耙回来的枯叶比茅、稻草和油菜秆等都耐烧。煮饭时,丢一把围在锅底下,能烧好一会。烧后的灰烬也很保温,是煨番薯和辣椒的首选。有松树的地方,人们会去耙松毛。松毛是从松树上掉下来的干松树针。松毛像茅一样,易燃,也易熄灭。
柴在老家的山上是有限的,所以人们主要还是斫茅。我们平时斫茅,是小打小闹,真正斫茅的时间,是在八月。经过一个月左右的“双抢”后,人还没有坐下来喘口气,又得紧锣密鼓地准备斫八月茅了。八月的茅,基本长成了,水分也没那么足。斫八月茅,也叫“放镰”。并不是放下镰刀休息的意思,而是拿起镰刀干活。这个风俗是从祖辈流传下来的,既辛苦,也有点热闹。每天傍晚,村里的池塘边上陆陆续续地有人来磨镰刀。大家边磨着镰刀,边说着笑话,持续到天黑透了才散去。第二天,天还没亮,人们就起床吃饭。然后你叫我、我等他,一起浩浩荡荡地摸黑向山上出发了。
那时,奶奶每天都会早早地为我们准备好饭菜,让我们吃饱了再出门。若没有大菜,她也会放几个辣椒在饭上蒸熟后再捣碎。人是铁,饭是钢,要摸黑走十多公里路,再爬高高的山,斫一担茅挑回家,前前后后足足花四五个小时。不吃饱饭,任谁也吃不消。
八月的日头毒,得起早才能抢在太阳出来之前干活。好多时候,我们爬上山顶了,天都还没亮。这时候,大家就放倒禾枪,枕着睡一会儿。等天蒙蒙亮后,再各自找到自己的地盘挥镰斫茅。据说,大家以前上山时,会找一块茅长势好的地圈起来,并在不远处斫一撮茅。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放镰”,意思就是告诉别人,这里的茅有主了。放了镰,就开始斫茅了。斫一把茅,放在脚背上,再斫一把放在脚背上。放在脚背上的茅随人一起移动,等斫到一大撮了就放下。我斫八月茅,一般是四大撮放一排,两排捆一捆。我力气不大的时候,担两捆茅。慢慢长大了,一边担一捆半。再后来,就一次担四捆。
八点左右,日头慢慢上来了,前一天斫的茅上的露水也晒干了。此时,动作再慢的人,也应该斫了一担茅。有人吆喝一声“捆茅啰”,大伙就知道该回家了,就都放下镰刀去捆茅。
八月茅的最大特点,就是担回家的是晒干了的茅,这些茅都是前一天斫倒的。有的人动作快,茅斫得多了,一次担不完,就会晒几天。茅晒得很干,担四捆也费不了多大的力气。若是湿茅,力气再大,也难担四捆。
上山一张弓,下山一阵风。就算是担着茅,每个人下山的速度都很快。不一会,大家就齐聚在山脚下的泉眼喝水,歇肩,然后回家。一般的人斫茅回家后,吃了饭会去睡一会儿。山上存茅多的,吃过中饭还得顶着烈日,再去山上捆一担茅回来。大中午的,狗都躲在阴凉处吐着舌头喘粗气,我扛着禾枪、背着水壶、戴着草帽,毫不犹豫地出发了。只要不下雨,我一天最少捆一趟茅。一段时间下来,楼上已经塞满了茅。
在一年又一年的暑假中,我长大了,离开家了,斫八月茅早成了历史。如今,家家户户都不烧茅和柴了,山上的茅和柴长了衰、衰了长,它们知道人们的辛苦和贫穷,也见证了时代的进步和发展。斫八月茅,如同生活长河里的一朵浪花,人生扉页中的一段文字,又或是历史滚滚车轮经过的一个驿站。它不能等于童年,但却是那时暑假的主要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