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午时,在王寡妇饭馆喝了点小酒的徐麻子披件日军黄呢大衣,从东街摇摇晃晃朝西街这边走来。徐麻子是曲水镇的日伪维持会长,自从投靠了日本人后,更是飞扬跋扈,干尽了欺男霸女的勾当,曲水镇的老百姓都把他看作凶神恶煞,谁也不敢招惹他。
酒醉饭饱的徐麻子,一边捏着牙签剔牙,一边哼着“苏三离了洪洞县”,只顾眼冒四天往前走,冷不丁与一个汉子撞个满怀。“他妈的!哪来的杂种?瞎眼了!”
“讨饭的。”那汉子把头上破草帽往下压了压,低着头轻轻地回了一声。“叫花子也敢撞老子!”徐麻子那双冒着酒气的红眼一鼓,抡起巴掌便掴过去,那汉子把头一缩,头上的破草帽被徐麻子掴飞了一丈远。
徐麻子定睛一看,眼前是个头发蓬乱,身材瘦小的叫花子。见自己的巴掌没有掴在叫花子脸上,徐麻子更是恼怒,未等对方开口,就拼拢两根手指头用力朝叫花子胸口戳了过去,没想到这一戳,像戳在一抉铁板上,两根指头顿时生痛起来。徐麻子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正要招呼帮手来对付叫花子,叫花子却淡定轻快地朝徐麻子移了几步,抬起手掌在徐麻子的肩膀上边拍了拍边笑着说:“你这位先生喝多了酒吧,何必跟我一个叫花子过不去呢?”说完,捡起被徐麻子掴在地上的破草帽,拍了拍沾在草帽上的灰土和草屑,把草帽往头上一扣,还没等徐麻子回过神来,便消失在人群中。
徐麻子气咻咻回到家,刚坐下来,觉得口内异常干燥,便伸手端起桌上茶杯,茶杯还没送上嘴唇,觉得后背猛地一阵酸麻,继而难以忍受的疼痛。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戳那汉子时用力过猛,伤了自己的肋骨,可过去了半天还是不见好转。心想,就算自己用力过猛,那也应该伤的是两根手指怎么也伤不了后背呀。七思八想,徐麻子心头忽然一惊,想起中午在街上被那个叫花子拍了两下肩膀,才感觉到或是被那叫花子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徐麻子曾听人有板有眼说过一件事,说是某地两个人发生争斗,其中一人被对方下了“五百钱”,不是把那人找来化解得快,险些送命。据说“五百钱”是武林中人流传下来的一门点穴秘笈,学艺时先交五百文铜钱学点死,后交五百文铜钱学点生,因而得名“五百钱”。
想到“五百钱”,徐麻子心中顿时慌乱起来,赶紧打发人去找那叫花子给他化解。可派出去的好几个人找遍了周围四乡八镇,就是没见到那叫花子的踪影。就在徐麻子万念俱灰、一心等死的那天晚上,手下人来报,说是看到那叫花子坐在王寡妇饭馆门口的台阶上吃饭。徐麻子心里一惊,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回来,老子要扒他的皮!转而一想,先忍着,待解除了疼痛再说。于是,赶紧叫人把叫花子请来,好酒好肉招待他,还一个劲儿向叫花子赔礼道歉。
叫花子看了看脸上堆满笑容的徐麻子,觉得他似乎有了几份悔过之意,便笑着说:“看来徐会长还有救啊!”说摆,扶起徐麻子,用巴掌在他背上摸了几下,这一拍还真神奇,徐麻子背上疼痛即刻消失了。
事情本应到此了结,可徐麻子并没真心悔过,他之所以伏在地上朝叫花子磕头,只是为了保命。现在穴解开了,命保住了,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维持会长却低三下四地向一个叫花子磕头求饶,这事要传出去了,不但他在整个曲水镇威风扫地,日本人更会把他当狗一样看待。想到这一层,徐麻子恶向胆边生,假意将叫花子请进家中摆酒赔礼,暗中却派人向日本人报告,诬陷叫花子是新四军游击队的探子,让日本人把他抓到县城日军宪兵队蹲了号子。
叫花子在宪兵队虽说被鬼子打得遍体鳞伤,但他哼都没哼一声,日本人见从他嘴里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便准备第二天把他拉出去枪毙。可第二天行刑前,日本宪兵发现监牢的屋顶上穿破了一个洞,除了地上掉落的一堆破瓦外,不见叫花子半点踪影。
徐麻子以为“五百钱”点穴已被叫花子化解可以高枕无忧了,就好了伤疤忘了痛,继续在曲水镇飞扬跋扈,作恶无尽。镇上那位开小饭馆且颇有姿色的王寡妇经常向那些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施舍,徐麻子就恨上了王寡妇,隔三差五地带人去刁难她,调戏她。那一天,徐麻子在王寡妇饭馆里喝多了酒,见王寡妇又将剩饭施给叫花子,硬说王寡妇和叫花子有一腿,当镇上人的面把王寡妇的裤子扒掉,用穿皮鞋的脚在王寡妇屁股上用力蹬,蹬一下就留下一个红红的鞋印。徐麻子却笑哈哈地说,这是给王寡妇盖的淫妇印……在徐麻子的威逼和羞辱下,王寡妇只好关张停业,逃离了曲水镇。
其实,叫花子并没有完全相信徐麻子能改得了狗吃屎的本性,化解时留了一手。没过多久,徐麻子背上的疼痛又复发了,只能靠贴膏药来缓解。这膏药开始几天对止痛还有些作用,可过了三五天,什么灵丹妙药都化解不了他背上的疼痛。他只好厚着脸皮去县城监狱找那叫花子再次给他化解,可叫花子早已逃脱,不知去向。
能从日本宪兵队逃走,这叫花子可真不是一般的人呢!更让徐麻子想想都后怕的是,说不定在哪个月黑风高之夜,叫花子就来要了他的性命。就这样,一天到晚心惊胆颤的徐麻子连大门都不敢迈出,加上背上膏药贴了两个多月,疼痛日益加剧,导致半边身子经络不通,血脉滞阻,左脚萎缩,走起路来一摇一跛的。日本人见徐麻子再也为他们办不了什么事,就把他头上那顶维持会长的帽子给了别人。手底下那群跟着他混的地痞见徐麻子在日本人面前失了势,都纷纷投靠了新维持会长。更让徐麻子没想到的是,不久,他娶的小妾卷走了他榨取来的所有钱财,跟一个来镇上唱戏的小生跑了。
几年后,镇上来了一队解放军,带队的是一位身材瘦小的军官,当他看见欢迎的人群中有一个叫花子,似乎很眼熟,便止住了队伍,正要上前打声招呼,那叫花子也认出了朝他走来的军官,便丢下手中的破碗,双手抱头,一瘸一拐地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惊恐地高喊:长官饶命啊,徐麻子再也不敢作恶了!
徐麻子这一喊,镇上的百姓便拍手大笑起来。见状,那位军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继续领着队伍迈开了铿锵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