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 枫
当下的文学图谱中,小小说有着非常亮丽的色彩。这是因为,小小说这种文体,有着其他文体不可相比的优势。它情节单一但不单调,单纯但不单薄。它篇幅短小,题材的容量较小,但思想容量却不小,能迅速地在方寸间映现丰满人间的现实生活。小小说取材大多是生活中的某些小事,但小水珠中见太阳,通过生活片段突出人物性格的侧面。它语言简洁,有个性,有张力。在中学语文试卷的现代文学作品阅读中,时常会选取小小说来作为试题素材。
正是这些因素,不少初学写作者,选择写作小小说来铺建通往文学殿堂的大路。这样的人群中,尤其在彭泽的写作队伍中,吕雪冰无疑是近年来突起且强势奔跑的一匹黑马。
近期集中阅读了吕雪冰近两年在报刊发表的一批小小说作品,对其作品题材视野之开阔、对人生的思考之深入、对人物命运之关注,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聚焦普通人物 阐扬人性光辉
《跛爷》是我较早读到的吕雪冰的小小说,也是他写作前期的作品之一。小说写一个年轻时修水库被塌方的泥土压断了腿的张财贵,身体残了,精神不垮,四十多岁娶了有些智障的女人为妻,相依为命。到六十多岁,成为精准扶贫对象。但他总闲不住,总想为大家做些什么,在“卫生管理员”这个岗位上发挥余热。他又一肩挑多责,热心关照放学路上的学生。一个雪天,他为保护学生不被刹不住的货车压倒,终致“那条路上再也见不到跛爷的身影”。无疑,除了开头介绍人物是出现一次他的本名,全篇都只见“跛爷”这个谐称,这个人物在人世间是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甚至大家用“不该有”的身体残疾来称呼他,但他没在意这些,始终用乐观的心态对待生活。即便他的妻子有些智障,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她。甚至他最后在雪天出去关照放学的学生,还是以妻子“最喜欢孩子”来交心通情。有了前面这些铺垫,后面人物在关键时刻,有那样的奋不顾身也合情理了。跛爷身上,人性的光辉一点一点聚集,最后达到升华。应该说,这篇小小说成功之处,就是在于不做作,不拔高。
生活中往往有这样的现象,越是普通人,其表现出来的人生境界,有时会超越一些所谓的精英人士。这是我读了吕雪冰小小说《心里有窗扇》之后的一点感想。眼睛看不见的钟婆婆,在医院要提前出院,理由是回去照看孙子。她出院是远房妹妹来接,这是一个小包袱——既然有孙子,儿女为何不来接?妹妹还是远房的?这里暗含了人物不一般的身份。明明眼睛看不见,却又说“晚上的大街到处亮堂堂的,好美”,这是第二个包袱,这里暗示了人物心里已经有了一扇窗,能够感受到生活的光亮与温暖。我们一路跟踪人物的跑步,了解到人物中年时因丈夫生“怪病”而开“天眼”,帮人摸相算命,而到最后因政策帮扶,使她放下“装神”那一套,进而到最后,她费尽心力照顾脑瘫儿小强,人物的形象站立起来,并且灼有光芒。她的光芒不仅在字里行间游走,还在原本的脑瘫儿身上映现出来,从小强愿意捐献器官,可知,钟婆婆平常时日对他的关照与影响,已经让他的脑子有了一些“活络”。这是善的传递,这是爱的萌生,这也是小小说传达出来的人性力量。
挖掘红色题材 务求写作深度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这一年,吕雪冰发表了几篇以本土红色革命故事为题材的小小说,可以说是他小小说写作在题材选择上的一个亮点。而更让我刮目相看的,则是他在处理这些红色题材上日臻成熟的艺术手法和技巧,显示吕雪冰红色题材小小说创作的深度。
《照亮》写的是彭泽革命史上一个真实的英雄曾晓春,但吕雪冰构思时不只是怀着崇敬的心情来讲述人物故事,而是顾及小小说的文体特点,致力提升作品的感染力。他巧妙地借一个梦境来营造环境,讲述革命先烈的英雄故事。标题中的“照亮”用了双关手法,一是故事中照亮前行的火把,二是革命前辈的事迹成为后人一路前行的指引。作品写的故事于虚实相生之间,更显得生动自然,扣人心弦,小说结构完合,不枝不蔓。
《叛徒》讲述的故事催人泪下。革命先烈在那血与火的岁月,在对敌惨烈斗争中,为了保守党的秘密,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以至牺牲之后一直被人误解为叛徒,且被误解许多年,给家人,尤其给儿子“我”带来许多心灵上的苦痛。而乡亲们在不了解真实情况的前提下,对“叛徒”的鄙弃与蔑视,也从另一个角度显示了老区人民的革命意志。作品的特点是故事真实,叙述有力量。作品结尾,一直瞧不起“我”是“叛徒”儿子的狗蛋,在我和“我爹的战友”去“祭拜我姆妈”时,“若即若离”地跟着,写出狗蛋为代表的乡亲们对英雄的崇敬、对以前误解英雄家人的愧疚,可以说,这里的细节处理特别有艺术性。
《归队》是一篇人物形象丰满、作品结构圆满的小小说。作品讲述一个女革命者李金花,为革命不怕牺牲,巧妙与敌周旋,不管身份如何变化,始终不“离队”,一个革命者九死不悔的坚强意志,就像彭泽境内的大浩山一样,矗立在天地之间。而在女主人公的革命精神感召之下,李金花的丈夫彭华松,一个原本胆小怕事的农民,也自觉不自觉地“站”到妻子的“队”里来,为李金花从事革命活动打掩护。革命成功后,“组织上的人带来公函,要安排李金花到政府部门工作”,李金花却谢绝了:“当年参加革命,就是想让穷人不受欺负,日子能过好点。如今大伙的日子都奔好的去啰。政府上的事让那些有文化的人去做吧,我就不瞎掺和了。” 这时候她选择不“归队”,实则是不居功劳,甘守清贫。作品到这里,人物的形象也立得相当高大了。尤其作品后面“李金花将灯火拨了拨,屋里亮了许多”,这里亮堂的,岂止是屋子里?更亮堂的是人心!
致力精心布局 凸显文学情怀
《母与女》反映的是2020年新冠疫情中医务人员的心路历程。女医生平和她的丈夫都战斗在抗疫一线,非常时期,难免挂念家里老母亲和幼小的女儿。这样就形成了两对“母与女”在疫情背景下的心心相牵。这就让小小说在情节上的推进绵细而有可感的温度,人物的情感宣泄也细密如泉。
《月光下》,张老爷子和他的老伴,一对有爱心的乡村老人,多年来用自己榜样的力量,就像天上的“星星永远那么亮着”,照亮村里人的心,当然也照亮村里的路,最后,爱心的光芒扩散,带动村里的大学毕业生回乡,要与村人一起努力改变家乡的面貌。这样一个切合现实的题材,弄不好就会流于概念化,人物也会脸谱化。这篇作品巧妙地化解了这些问题,作者用了一些唯美的意境,一些接地气又贴近人物身份的有温度的语言,使故事波澜起伏,引人入胜。
《愿望》这篇作品里,“住在一个偏僻小山村”的土豆一家,土豆爸爸为了治好儿子的病这个“愿望”,最终放弃石匠的手艺而外出打工。在南方建筑工地上,“不管再忙每晚七点半他都要给家里打个电话,”他听到儿子叫他“爸爸”,“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声音,这声音总能沁入心脾,激发内心无穷的力量,这力量增加了自己实现内心愿望的信心。”而脑缺氧后遗症的土豆,虽然“智力低下,四肢无力,语言障碍”,但他对亲情却有着天然的领会,对着手机叫着“爸——爸”的动作“连贯如此迅速”,这一家人,在困境下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愿他们一家早日迎来生活的艳阳天——这是作品带给读者的一个愿望。
《月儿悠悠》是一篇涉及教育和亲子关系题材的小小说。可以说,这在当下是一个挺沉重的话题,吕雪冰处理得还是非常巧妙的。首先他将天上的月儿拟人化,借月亮的视角来观照人世间小杰这一家人在学业、高考、补课等一系列情境之下,亲情的冲击,代沟的隔膜,在孩子有所成功的时候,父母的欢欣与孩子自己的淡漠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一切,都是在月儿的视野里呈现、变化,演绎。这篇作品,吕雪冰找到了一个好的着力点,一个带有唯美情调的叙述方式。在绵绵的叙述中,悄然地引发读者的思考——如何让孩子们有一个“星光璀璨的天空”,不是一个小问题。
光照生活背面 拓展作品张力
《又被贴罚单》中,因丈夫受伤而自己开车送货的女子朱丹,在颇有些手忙脚乱的境况下,被交警贴了几次罚单,后在老同学指点下,欲耍小聪明,用所谓“万能钥匙”来规避不合规停车带来的惩罚,但结局却是交警善意的两条提醒。一条是关于停车安全,另一条则关乎做人的本义。这里,可以洞见一些人心一些暗色,又让人看到交警处理事件的灵活及善意。
《我俩谁跟谁》,像是在大地上竖起的一面镜子,可以从中照见不同的灵魂。老刘和老万,两个老同学,一个当老师,一个当干部。文学是他们共同的爱好。以前,老万在职,常是老万关照老刘。退休后,角度慢慢互换。老万心里有些不平顺。在他俩互相关照时,“我俩谁跟谁”像一条绳,系住两颗若即若离的心;有时是不经意地显摆,有时是颇有些自嘲的客套,而到最后,老刘陪伴身体有病的老万,那一句“我俩谁跟谁”,则完全是真情的流露。至此,一辈子的同学情终是没有因为原来职位的不同而掺进沙子。
《一只鳖的生死奇遇》,以打造长江最美岸线为故事背景,通过一只鳖的视角,用鳖的口吻,来叙述在人间的遭遇。很明显作者的情感态度在“鳖”言“鳖”语中体现出来。抓鳖的人那张“丑陋的脸”,将鳖卖给颇有心机、善于作假的“巴掌脸”,这里鞭挞的是贪婪逐利的丑恶。而女人将这鳖买下,原本是想给身体不好的孩子补补身子,最后在孩子建议下,将鳖又投放回长江。鳖的生死奇遇,实则照见人性的不同。至此,作品就具有了直击人心的张力。
小小说要的就是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于方寸的篇幅里映现大千世界,映现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通过文学的光亮,照亮人们心灵。吕雪冰在小小说创作上,应该说已经由弯曲的小道踏上了较为宽阔的大道。当然,前路正长,更广阔的天地正等待着他健步前行。我们也满怀信心,期待在他的笔下,呈现更多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讲述更多有滋有味的故事,带领我们对人生作更深入的思考与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