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深深,身藏街巷,与人相遇难识,处事难理头绪,快节奏,嘈杂声,引来心浮而气躁,许多的人在为“我”中却忘了“我”。终于我发出尖叫声,颠覆性地走向城外,见识新天地。
一
十来个大人小孩稀疏地聚在一起,有的坐在地面石块上,有的坐在矮墙上,有的靠墙而立,悠哉悠哉的,城里看不到这种群聚。他们七嘴八舌,原来他们谈论金庸,谈论金庸笔下的小说。在离城远僻的地方遇到这样的情景,有点味道,我不舍弃地继续站在这些人旁边,然后慢慢地也坐到了矮墙上。
一个五十开外的人说:“金庸先生学识渊博,写的书撂起来比自己还高……”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有人插嘴:“你知道金庸?你读了他的书?见过他的人?”三个连问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那人镇静地接着说:“说我见过金庸是假,但读过金庸几本武侠小说,看过有关金庸的一些资料文字,比较留心金庸。看金庸的小说与看《水浒传》风风火火的感觉不一样,其笔下的许多人物耍功夫似乎还有一种“慢”的概念,与金庸说‘我的性很缓慢,不着急,做什么都是徐徐缓缓,最后都是做好了,乐观豁达养天年’意味相同。”又有人插话说:“这一点我们好像也做到了,不同的是我们的故事在田野慢慢地演绎,但我们没有写书,没有出书,也没有表达出一种什么样的概念观念。”
他们绘声绘色地说金庸,谈武侠,让我想到武门太极,太极有“慢”、“柔”的特点,看不到急速和主动出招,但却是内炼的一种状态,再往深处看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和境界。这些田园人把读书、闲谈融进最普通的民众生活,看似闲人为之,可宋人胡仔说:“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非等闲之辈了吧。且看当下城里人,把自己的每一天设计得满满的,连一个转身的空间也没有,天天都在赶着时间,上网嫌网速不够快,坐车嫌车开得太慢,连进餐馆也常常抱怨菜上得拖沓,更甭说那些打拼事业的人在时间上分秒必争,灵魂不附肉体,人成了一种刻求某种或某些的工具,最终抛弃了自我。
须知,人只是一路快跑,不停息地追赶,往往错过路两旁美丽的风景,除了累什么也没有得到。墨西哥寓言说一群人急匆匆地赶路,突然一个人停了下来,旁边的人很奇怪为什么不走了,停下来的人一笑,说走得太快,灵魂落在了后面,要等等它。约翰·列侬也说过:“当我们正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时候,生活已经离我们远去。”所以我没有急着往前赶路,而是被这群大人小孩吸引住,听他们细数似乎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在这里时间像是足够的资源,让这块土地上的人尽然“挥霍”,以致“挥霍”出丰足的内心,丰满的生活。
二
离开在那读过书且教过书的学校好些年,突然萌发想去看看的愿望,记起那几间土砖平房的校舍,泥土的操场,陈旧的课桌,第二天我果断地去了,巧遇一年轻企业老总,也是我曾经在这个学校教过的学生。他带来一些图书、运动服和几个篮球,说这些是给孩子们的,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带,可我很欣慰。
我说能为孩子出力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同时直言不讳地问他是做作还是意愿,是施舍还是责任。他感叹小时候在学校想看的孩儿书看不到,想玩的孩儿活也玩不成,遏制了当时的童真渴望。他说买上一点东西给学校给孩子,像是给了童年的自己,有一种满足,曾经留下的遗憾也随之消散,心里快乐,何况有舍就有得,这是两方面的需要,兴许这样的快乐和这样的需要更能做好自己的事,走得更远。
在我看来,说他是企业老总那是因为他在做企业,但目前还不足以说得上是一个像模像样的企业,可是他一直在做着助学的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孩子的脸现出本来就应有的笑容,我岂不开心?常听人说商人重利,讲究的是利润,这是商人的一般目标,可有的商人还有更高更深更远的目标追求。现实里每个人也包括商人都渴望索取,渴望占有,可很多东西在追求和面对的时候,取舍往往会乱人之心,需要有取舍的智慧。只有懂放弃的人才能懂得舍灿烂夏花,得华实秋果,随从万物循环往复。
他不改过去的顽皮幽默小调地哼着歌,第一句歌词就说:“要懂得在得到之前先是付出。”原来认知这亘古不变道理的人不一定都在闹市,或许更多地在不及城市富裕、不及城市教育水准的乡间,这是现实里的理性,透彻的聪明。此时我想起《吕氏春秋》里的一则故事,楚王在云梦泽打猎,不小心把自己心爱的弓丢失了。侍从们要循原路寻找。楚王说:“算了吧,不必找了。楚人失之,楚人得之。到不了别处的。”孔子听说此事评论:“这话去掉‘楚’字说好了,不妨说‘人失之,人得之。’”后来老子听说孔子的评论,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再去掉‘人’字会更好,那就是‘失之,得之’,这样才符合天道。”这是中国哲学对事物的一种揭示,是人间得失之道高度抽象,谁理解了它,谁运用了它,谁就把握了生命里得舍的自如。
人生的“舍”与“得”就是流转的过程。这位年轻企业老总放弃眼前的一些物质,得到的是快乐,以此继续他的事业,构成了较为完整的人生。“心若在,梦就在”,祝愿他的企业越来越好,祝愿他梦想成真;同样祝愿平房校舍里的小孩快乐学习、快乐成长,就像当年我在心里祝愿所有的学生一样。
三
在城外踩着生长万物的土地,望望山岚,看看清流,吹吹清风,又见简朴的人、简朴的事,常有鸡鸣狗吠,一幅田园景象生发出自然的风韵,我的心灵在城市气氛挤压后得到回复和松弛。
这城外的山,城外的水,城外的风,城外的云,这城外的人、物、事,小时候我天天见过,只不过是因它们天天存在我的周围而被忽视、忽略。等到我游离它们来到城市,经历着城市,少有得到这样自然的洗礼,身上沾惹外来的东西日积渐多,有些难堪重负。慢慢地认识到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需要自然的伴随,犹如机器满负荷地运转需要清新剂作清洗保养一样,当我压力过大,心里发闷时,就来到田野捂着头放肆地大声叫喊一阵过后,灵魂得到一番慰藉并在泥土上生长游荡。
走到城外,我呼吸着城里呼吸不到一样的空气,喝着城里喝不到一样的水,过着城里人不一样的日子,感受这样的天地和人的异样。尤其到了冬天,那里的人们睡到自然醒来,先洗晒打发家务,然后拿来椅子坐到墙边,迎着暖阳的照射,享受世上人间的最美。几句素语我不虚此行地交他们之好,在同一屋檐下借暖阳的传递走进对方。一位老人不快不慢地说,有这么来着一句话:“一即是多”;有这么来着一首诗:“天听寂无音,苍苍何处寻?非高亦非远,都只在人心。”这句话我好像在一本什么书里遇见过,却早就忘了,但这首诗我没有看过,现在老人都告诉了我,我除了震惊,还感到非常意外,他们一辈子在自然里活着,沿袭中国古代以来的敬畏自然,追求天人合一,以自然的满足建立起强大自我,编织出带有一点先天性格缺陷其实是上苍赐予的完美生活。用他们的原话,叫作:“人安茅屋稳,性定芽菜香。”一瞬间我明白,虽说现在农村富裕了很多,但与城市比还是有相当的程度差异,可这城外人“心如止水”,修己以敬的,他们一生种下庄稼又陪着庄稼生长,这完全是一个自始至终人和物天生的相结合过程,最终收获着自然,日子静好,安然若素。
每次来到城外,我开阔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一重天,一方地,一个人,一颗心,静静悠悠,轻轻松松,自自由由。我想着:这人哪,往往在乎的太多,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不如出来走走,城外便是最好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