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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哭丧人

  ■ 黄河浪

  我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证过,昔日出现的长歌当哭的哭丧现象到底算不算是一种职业,反正七十二行中是没有的。

  前些年,在我所居住的地方,如果是有谁家上了年纪的人过世,那么,老人家的兄弟、妻子或儿女穿着孝衣孝服,腰系稻草或麻绳,双膝跪地,守在老人的遗像前,不遗余力地大哭一阵,引得前来吊唁的亲戚和朋友好一阵伤心。待家人稳住了情绪,一些懂规矩的长者便会和他们商量,定好管账的和跑杂的。后事的办理渐渐进入了程序:临时性的灵堂已设好、搭好;香烛、水果、糕点供着;灵堂外,折松枝扎灵堂,扎白花贴挽联装饰灵堂;鞭炮、纸钱、桌椅、茶水等都已摆好放好。该接该来的人都来了。

  入夜,哭着数落死者好处的家人渐渐感觉到了困顿。哭声开始了时断时续,稀稀落落。灵堂开始冷清起来了。而在这个时候,死者逝去的时间都不太长。按照乡风民俗,据说刚离世的人是一时三刻安静不下来的。因此,主事的长者心里头就早有准备,天快断黑的时分,那跑杂的就会请来一个专业哭丧的,坐在灵堂前安静地静候着。

  哭丧人的模样很显干净朴素,带来的行头和她的装束一样,也很简单。一个只蒙了一块牛皮像水桶一样的鼓,一支杂木丫做成的鼓槌,一副云板,俨然一个说书的。

  这时,主事的往往会给她弄一块白布或白毛巾让她横系在腰间。她的容貌似乎与年龄有点不相称,布满面部的愁容大多与她常年的入情入景和睡眠不足有关吧。但她的人看上去显得特别地有精神,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天到晚都显得格外的明亮。臆想这也大概是这种职业所要求的吧。

  她轻轻地将鼓放到一张矮桌上,有人就将麦克风递到了她的嘴边,一通鼓响,一旁观望的众人就会聚拢到跟前,哭丧的序幕由此拉开。哭丧者多会地方口音,乡音浓烈,乡情切切,节奏舒缓。

  请哭丧人无非是告慰逝去的长者,或许是为了排解死者黄泉路上的寂寞,也或许是生者感到死者生前的平平淡淡、默默无闻,死后要让亡灵最后一次享受到热热闹闹的场面。

  那年那月,我亲眼所看到的哭丧的内容虽然是五花八门,形式上不断地翻新,但是不变的目的只有一条,就是将要热热闹闹把逝者送上山。唯如此,或许才是对逝者的一个交代,对生者是一个极大慰藉。

  听说,哭丧人的念唱有的是师傅口传心授下来的唱词,唱者唱得流畅如水;有的哭丧的人肚子里有点墨水,获知了死者的一些生平,唱到动情之处,还会双膝跪地不起即兴加些煽情的说唱,多数人会讲些逝者生前的点滴故事,旁人听来顿生怜惜,不禁扼腕叹息世间人生无常。如“花用开谢行走,兽用动静行走,人用生死行走——怎么走都有路。老人家,您就一路走好,一路走好,儿女都好不孝顺哟,您就安安心心地走好哟……”如泣如诉,好不断肠。因此赚取了不少人多情的泪水。

  草木荣枯、人之生死,这都是自然的规律。也是一种新陈代谢,生态循环所致。在哭丧人眼里,只是附近住处有寥落如昊空里坠落的流星或划过夜空的星星。一般是没有人注意到的。只是在他落屏之后,人们才会哀叹低声口传。才会感受到他生命的存在。所以哭丧人每每哭起来都像哭自己的亲人一样。

  记得我见过的一位哭丧人,不但会哭丧还会装殓。一旦有驾鹤西去的,有老死的,有病死的,有小媳妇和公婆吵闹想不开上吊死的,也有采药摔死的,喝药寻死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说要是在一条小道上,有人匆匆赶到哭丧人的家,见到哭丧人,纳头即拜,行孝子之礼,那一定是请她为亡者入殓。

  我看到哭丧人有一双魔鬼般的大手,她能在亡者面前三抚二弄地就能让亡者一如生前的面带慈祥,能让形容枯槁者面色红润,也能让面带恐怖之人消除恐怖之气,还能让因痛苦而落气的脸变得安详如睡,更能让含怨带冤的人变得平定温和。

  别人说哭丧人给亡者着装,先是用力在亡者背上拍三下的同时轻声念叨死者姓名,似乎在告诉亡者要慢慢放松,再经三捏二弄的就神奇般地熨帖了。有时让人看起来也不可思议。

  试想,那僵硬的尸首,就那么被轻拍几下就变得如此柔软,件件衣服也被神奇般穿好,在旁的亲人也在不可思议地感激观望。

  不过,哭丧人行的善事对于深陷无比悲痛的至亲来说确实是无限的慰藉。合棺刹那,生者和亡者的“生离死别”。死者留给生者的最后印象是栩栩如生,不至于日后让生者一想起就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旁人说这位哭丧人的母亲英年早逝,从小就和父亲相依为命,长大成人。谁曾想,风云突变,哭丧人出嫁不久后,老父亲外出打渔,不幸被激流冲走。

  数日之后,村人才在下游的滩涂乱石中发现,羸弱的身子被水流浸泡冲刷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面容可怖。周围的人都不愿意靠近帮助装殓。

  万般无奈下,平日面对死耗子都会惊恐万分的弱女子,面对着老父的遗容,不知何来勇气和胆量,枯守着如豆的香油灯,不停地流着苦泪,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把家父的遗容打扮得如熟睡一般,嘴角还挂着一丝满意亲和的笑容。自此过往,这位干练的哭丧人对任何死者都不再畏惧和惊恐,面对每一位死者都如至亲一般。

  因为人们觉得哭丧人的手是摸过许多尸体的手。人们不敢和她接触,不敢吃她好意相赠的吃食。婚嫁做寿都不敢叫她去。哭丧人逐渐变得郁郁寡欢,沉默寡言,常年一袭黑衣,仿佛是一个脱离人群的幽灵。大家只有在有人离开人世间时,才会想起哭丧人的存在。

  唱得累了,主事的照例会递烟泡茶端水。哭丧人虽不抽烟,也会接下散烟放在一边。主事的会客气礼貌嘱咐其歇歇,顺便也会问问其家长里短。

  夜渐渐地深了,观者纷纷各自回各自的屋,看客也稀稀落落,渐行渐少,周围准备守夜的人也都甩起了扑克牌,搓起了麻将牌,岁长的人还会玩起老人牌……总之是余声嘈声不绝于耳。

  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又是一通急骤的鼓响,戛然而止。哭丧者才起身瞧瞧四周,周身已没了熟悉的人影,方才捡拾起行头,独自消失在暗夜之中。

  因为这位哭丧人得赶紧摸索着回家上床睡觉,明早还得赶早去管账的那儿领上一些不算丰厚的辛劳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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