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小时候,过年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富有吸引力的。
过年能吃到许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可以添置新衣服,还可以得到多乎哉不多也的压岁钱,最让男孩开心的莫过于放爆竹。各式各样的爆竹,各显神通地燃放。胆大的孩子捏在手上放,手指头炸得乌黑也不皱眉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男子汉本色。搞怪的放爆竹方式更多,比如盖着铁盆放,比谁的爆竹把盆子炸得高;把爆竹插在猪屎牛粪里面放,把猪屎牛粪炸得四散纷飞;技术含量最高的,是把爆竹拿在手里点着,看着引线燃烧,然后伺机丢进水里,这个要恰到好处,爆竹落进水里又不会浸灭引线,炸出的水花才会很大。后来我看奥运会跳水比赛,运动员入水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年少时放爆竹。最恶作剧的,据说是把香烟的烟丝先倒出来,把爆竹放进去再填上烟丝还原……小时候我不抽烟,拜年托来的散烟也都交给大人了,加之胆小,不敢做这么惊险的动作。不管怎么说,单是放爆竹这一项,就让小时候的新年充满了欢乐。
随着后来物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过年对孩童的吸引力,却越来越小了。现在,即使普通工薪家庭,也都可以根据日常需要添衣置物,交朋结友都能下下馆子的。过去过年的奢望,如今在平常日子都能满足。只是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空气质量越来越差,火险系数越来越高,燃放爆竹大受限制,禁放由城市延及到乡村,过年的乐趣似乎也因此有所弱化。乡村孩子还好,可以到田野里撒野,城里娃就可怜得多,都是独生子女,放了假也难找到什么玩伴,只能嘴嘟嘟地做着父母的跟屁虫。
过年失去吸引力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呢?我觉得还是有的。孩童不企盼过年,一是乐趣少了,再是限制多了。在中国很多家庭,临近年关的时候,讲究一点的大人都会反复叮嘱孩子,一是这个必须说那个必须说,要讨彩头;又是这个不能讲那个不能讲,怕不吉利。为什么要这么说,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搞得孩子无所适从,于是对过年兴趣减弱了。更让孩子崩溃的是,他们要突然面对许多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而且要被父母逼着喊他们婶子姑父姨爹表舅之类,满脸堆笑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语,这让他们颇有压迫感。于是在孩童的印象里,传统节日文化有点禁锢、高冷、没情趣和讨人嫌!
曾经的年关也是家庭矛盾集中爆发的阶段。年轻人不敢回家过年,怕亲朋好友问学习、问工作、问收入、问婚嫁。现在,经过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历练,民众的视野开阔了,对人情世故也更加包容了。主流媒体近年来以多种方式宣传“我们的节日”,使得包括春节风俗在内的传统文化为人们所了解。过去年轻人不了解的什么“五服”,“祖宗十八代”,现在也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陌生的,熟悉了才会亲近;熟悉的,亲近了才会热爱,传统节日文化也是如此。
这些年,国家层面关于传统文化的战略思维很清晰,推广的力度很大,也很有成效。四个自信当中,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文明特别是思想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这些理论和实践,大大提升了国人对传统文化的关注度,大大提升了国人对传统文化的兴趣度和喜爱度。在这方面,央视带头做了成功的尝试,体现了作为国家顶级媒体的特殊地位和传承担当。如《中国诗词大会》和《朗读者》这两档节目,主持人优雅隽永,点评嘉宾睿智幽默。那些个冠军,既可以是在读博士,可以是高中学生,还可以是外卖小哥。也就是说,这传统文化吧,有情感、有温度,都可以亲近,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全国民众接受传统文化的丰润滋养……
如今的年关,成为人们总结和反思一年所作所为的习惯性节点,许多的家庭都可以看到,长辈和晚辈团坐在一起,没有责怪,没有催逼,心平气和地深交流、析得失、察趋势、明目标,现代气息日渐浓郁。从几乎一边倒的物质追求,到其乐融融的精神分享,几十年间,年节的内涵已经发生了许多质的变化,所有人都能从中收获良多。现在的春节,已成为一个不可替代的促进亲情交融、文化认同、人心凝聚、精神抖擞的有机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