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明明
自然界本没有风,所谓的风,其实是空气的流转和运动。然而,可别小看了风,如果没有她,如果只是凝滞,便没有了这生机盎然、生态多样而又浑然一体的自然。
微风拂过,惊起的不只是水面上亲昵追逐而百态多姿的涟漪,更有人们对生命的惊怵感悟和由衷敬畏。因为,在风里,人们能听到生命喘息,能听到大地呼吸,能听到浩瀚长空天籁回响。
我们有幸站着,听着风吹过的声音。风,掠过大海,是波涛的惊骇轰鸣;越过江河,是浪花的嬉戏欢笑;扫过崇山峻岭,是丝竹和鸣的优雅交响乐曲……她,慢慢地收住了脚步,停在树梢上,她不想只是发出自己的声音,她,歇下脚步,是为了聆听树的声音。
风,她知道,没有安静的歇息,便无法听清树梢的轻柔自语;没有暂时的屏住呼吸,便无法感触到自己的怦然心跳。是啊,哪怕是不畏险阻艰难跋涉的行者,也需要经常停下脚步,去掉鞋里的砂砾,回望自己走过的足迹,环顾身边道路的走势,判断下一步该迈走的方向。人的生活也是如此,既要无怨无悔不知疲惫地勇毅向前,也要不时反顾当下贴切的经纬处境,会心欣赏沿途的未见风景。如是一来,哪怕受累流汗走过的原是弯路,自己却能欣然自慰,这“弯路”走得值啊,要不,这沿途独特景致该被自己遗憾地错过!
其实,只是由于特定的坐标定位,风儿才有了东南西北的所谓“风向”。可是,“风向”,绝不是风的本意,而仅仅是那个唯我独尊的“坐标”一厢情愿的固执和偏见。舒展自己身心的风,并不奢望自己有一个恒定不变的方向,哪里欢迎我,哪儿就是我奔走的方向;哪里让我获得自由,哪儿就是我乐意投身的去处。
是的,一旦风儿的自由脚步受到巨大障碍的阻挡,风儿,与命运抗争的本能,能让她对命运坚定地说不。于是,看似微弱温情的风儿,将象变形金刚一样,挤压变化着自己的身体,集聚为狂风,旋风,飓风,龙卷风……
风儿,于是成为一种脆弱生命难以承受的摧毁性力量。怒吼的风,容不得一切阴晦,矫情,松懈,无力,以及不能独立稳健站立行走的一切。在任何形式的悲悯和追悼到来之前,这一切不由分说地遭遇着灭顶之灾。是的,是风儿令其灰飞烟灭,隐遁无形。
忽然,还是因为怒吼的风的横扫,从废墟中裂变出,能爱慕能许身于她的崭新生命。岩缝里,瓦砾间,劫后余生着点点鹅黄,茵茵嫩绿,又一个美丽而悲壮的生命轮回,传奇般地登场。
谁能断言,自己就是自然的真正主人?谁知道呢?只有风知道。
其实,怒吼,并不意味着风儿禀赋着征服嗜血、蹂躏生灵的狂野本能。别错怪了风!与其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如说是树欲动而风声起。这种两肋插刀肝胆相照的凛冽义气,才是风儿的真实性格。
落叶被无情地抛向空中,不是风的错,谁让你是片腐朽的枯叶呢?在空中翻腾着身体,炫耀自己美丽色彩的苍蝇,被阵风刮得背井离乡无处藏身,也不是风的错,谁让你是只生性轻佻的苍蝇呢?生存的唯一理由是,你得在各种力量的风面前,为自己的存在找到理由,申明并证明自己存在的合理性。
是的,在“合理的存在”面前,风儿,一改狂野的本性,显得格外的温顺柔和、“风”情万种。这不,她轻柔地栖身于树梢,两情相悦地轻言细语,互诉衷肠——
她说,是因为你沙沙作响的珠玑之声,点醒了我,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感谢你,是你伟岸的身体和宽厚的胸膛,给了我身心的依托……
他说,不,该谢谢你,是你的力量,让我站稳了脚跟,挺直了脊梁;是你温情的怀抱,让我通畅地呼吸;是你无私地用自己的身体,架起了无形的桥梁,让我们,让五湖四海的树们,相互问候,相互致意,相互守望,相互祝福;更要谢谢的,是你把我们的种子洒向九州,呵护着他们落地生根,破土发芽,茁壮成长,你,才是他们真正的伟大母亲……
她说,没有你,我只是空穴来风,空洞到只是没有方向没有航标的流动,只是流动,与其说这是生存,还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他说,没有你,我只是一桩伪装成绿色的朽木,我羞愧于这种名不符实沽名钓誉的存在,我发自肺腑的感言是,没有你,我便没有任何的意义……
银色的月光下,风歇树梢。
他们还在喃喃细说。在听力的盲区,留给我们的,只有猜想,也只能是猜想。是么?除了情感上的相互爱慕,他们莫是正在交流一切人生哲学所不能穷尽达意的生命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