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把菜园当作精神家园，她在地里寻找着自己的乐趣。我想，她种的不只是菜，更是一份寄托，一份希望，一份等候儿女们回家的美好心愿……

　　父亲去世后，菜园便成了母亲的精神寄托，母亲似乎要把整个情感倾注在那里。父亲活着的时候，在菜园里母亲充其量打个下手，理理苗、挖挖洞、浇浇水什么的；而现在粗活、细活全凭她自己一双手。有时我们想搭把手，她都不让，怕我们“坏”了她的事。

　　种菜是细致活儿，都说“种菜如绣花”；认真干起来也很累人，就劳动量说，“一亩园十亩田”。为了不让母亲那么辛苦，我们兄妹决定把她接到城里来。哥哥家楼下有三畦小菜地，打算供母亲“娱乐”。对于一个在农村待惯了的人，田地就是母亲的命脉，不干活她就坐不住，再说种菜也有乐趣，其乐趣不只是在吃菜的时候，而是在种菜的整个过程，比如施肥，松土，整畦，下种……这是没种过菜的人无法感受的。种下的每棵菜那都是希望，是鼓舞，母亲乐在其中！

　　原本把老家的几亩菜地，全交给伯叔打理，可母亲执意要留下一小块，说回老家得有点事做。母亲常常穿梭于城乡两地，她放不下邻里亲朋，更放不下自己苦心经营一辈子的菜地。这种怀旧心理，我是最能理解的，所以只要母亲想回老家，我从没阻拦过，也常抽空开车送她。每次回老家，母亲总是不停地询问：“你是要点新鲜蔬菜？还是要点腌制的或晾干的？自家种的，没打农药，好吃呢。”她就像推销员一样竭力推销着自己的产品。每当看到我大包小袋提着沉甸甸的蔬菜离开时，老人家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这于她而言，就是胜利果实；于我而言，这是母亲的汗水，每每吃在嘴里，暖在心上。

　　母亲的菜地是一首诗，一幅画。常见母亲蹲在松软的泥土上，眯着昏花的老眼，用她那双青筋暴露的瘦手，仔仔细细地搓着土疙瘩，捏得细细碎碎的，然后挖坑，播种，就像在绘画写诗一样，井然有序；每一个动作，又像呵护孩子一般，细心周到。县城不比乡下，都独家独户的，老人少有聚集。没事的时候，母亲爱在自家门口的菜园边转悠，看到菜苗一天天长大，母亲仿佛在欣赏一群成长的孩子，那满畦的菜儿仿佛在接受主人的检阅。夏天，竹架上挂满了黄瓜、豆角；地沟里匍匐的南瓜藤下，躺着一个个可爱的小南瓜，舒头探脑；青红相间的辣椒争先恐后抢占枝头；西红柿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秋冬季节，一行行蒜苗站成整齐的队伍，一畦畦白菜束着肥嘟嘟的腰部，白萝卜胀开了土壤，露出雪白的肚皮，菠菜、韭菜、芫荽铺散在园子里，散发着独特的香味……看到此情此景，母亲收获满满，惬意无比。有时还在菜园边随心跳起舞来。有一次，妹妹把母亲跳舞的视频制作抖音发出来，母亲高兴得合不上嘴。每次妹妹回家都抢着要她拍抖音。

　　母亲并不满足于眼前的收获。一次她打电话给我，说想回老家一趟。其实我懂母亲的心思，在县城待上了一段时间，她肯定是惦记起乡下的那块菜地了。那天正好周六休息，我开着车送母亲去了老家，刚放下包裹，母亲果然直接奔往那块菜地，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就像去见一位阔别许久的故人。到了菜地，她弯下腰背，往菜苗稠密的地方，拔掉了一些幼小的菜苗。我觉得有些可惜，便说，好好的菜苗为啥要扯掉呢？母亲瞟了我一眼，感觉在暗示我的无知，然后笑着说：“我那样做，就是为了让大多数菜长得更好。地里头的菜，需要空间、阳光和水分。种菜，其实跟做人是一样的，只有舍，才有得。在母亲的菜园里，我不仅学会了种菜，也学会了做人，这些道理和学问，足够我用上一辈子。母亲怕我有事，叫我早点回家，接下来，她想给菜浇浇水，拔松的菜需要水来固定根部。没想到，第二天哥哥电话告诉我，母亲昨天在老家菜园里浇水时，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脚踝崴了，腰部也扭伤了。听后，我非常惭愧，倘若我在那帮浇完水再走，就不会有此事发生，我后悔莫及。母亲毕竟七十多岁了，这一倒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站起来。当天，我们兄妹都去了老家。母亲说：“人老了，不中用，老跟你们添麻烦，要是你们父亲在，也不至于这样。”说着，母亲的眼泪情不自禁地簌簌往下流。母亲越是自责，我越是懊悔，觉得是自己害了母亲。母亲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反倒安慰起我来，“娘没什么大事，这是老天要让娘歇歇，不过县城那块菜地，这段时间要全靠你们了，天气干燥，有空浇浇水，眼看快到手的菜死掉了，太可惜。”即便是这样，母亲还是忘不了她的菜园。

　　冬去春来，母亲的菜园里永远有着吃不完的菜，有时母亲还主动把蔬菜送给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母亲根据季节的变换栽种不同种类的蔬菜，她常说，春吃花、夏吃叶、秋吃果、冬吃根，顺应自然规律的饮食，才能让我们的身体更加健康。知道我们工作忙，或者怕我们麻烦，母亲总是到菜地里帮我们拔完菜，整理好，分装成几个袋子，打电话叫我们去拿。有时我们忘了，她就干脆送菜上门。我家住在四楼，母亲每每爬上去后，气喘吁吁的，甚至憋出一身汗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母亲放下菜，就会说，这菜新鲜，放久了，就不好吃了，赶紧吃掉吧。原来，母亲菜园里的每一棵蔬菜，都成了母亲呼唤我们的最充分的理由，永远印在我们的心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把菜园当作精神家园，她在地里寻找着自己的乐趣。我想，她种的不只是菜，更是一份寄托，一份希望，一份等候儿女们回家的美好心愿。

　　我爱母亲，也爱母亲的菜园。